陸早早已經被異樣的眼光注視過很多次,被他人暗地里面指摘嘲諷過很多次,她不想這種情況再發(fā)生。
“為什么呢?”
對方聽完陸早早這近乎斬釘截鐵的“不行”,很惆悵地皺起眉頭,一張?zhí)撊醯哪槹櫚桶偷,除開病痛,陸祈安的人生當中還沒有出現(xiàn)任何糟糕的壞事,得到的都是誠懇的、真摯的、毫無保留的愛,所以那雙眼睛異常干凈,做出這種動作的很是惹人憐愛。
陸早早能想象到年幼病弱的陸祈安對著陸傲天和沈星遙做出這種動作的時候,肯定非常讓他們心疼愛惜,如果此刻陸祈安童心大發(fā)想要天空之上那輪高懸皎潔的明月,陸早早想沈星遙和陸傲天大概率都能想盡一切辦法摘下來給她。
其實小時候的陸早早受到委屈,偶爾也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沈星遙和陸傲天。但是小時候的她是不會得到任何正向的回饋的,兩個人通常對陸早早的一切無動于衷,陸早早也就只好緊閉嘴巴,她是不會這樣平靜坦然地說出“為什么”這三個字的。
因為沒有充足豐沛的愛作為托底,所以陸早早做不到那么勇敢。
所以還能為什么呢?——
陸早早又無聲地開口說話了,“沒有為什么!
好冷淡沉靜的五個字,小小的陸祈安好像不死心一樣往前湊了湊,直直地湊到陸早早眼皮子底下,離得太近了,陸早早好似聞到一種腐敗的朽氣,是死人的氣息。
陸祈安睜著那雙圓圓的清澈瞳孔追問,“為什么呢?”
周圍的“陸早早”全都瞪著眼望向她,好像也在等待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身體上面不同程度的損傷,導致睜著眼睛的時候眼球有些突兀,看著有些駭人,地面上的水好像越流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了近乎一整夜雨的原因,空氣當中有一股潮濕的水腥氣。
所有人都在承受身體和精神上面的雙重痛苦,并且這種痛苦像是永無止境,水一樣地蔓延著,只有眼下的陸祈安是天真的、快樂的,可以用這樣懵懂的眼神看著她,朝她要一個答案的。
陸早早覺得好莫名又好堂皇,在這里的所有人,只有陸祈安身上是好好的,毫發(fā)無傷的,在寂靜無聲的等待當中,陸早早終于開口說話,“因為我們不是你!
話說完之后陸早早又補了一句,“因為我們都不是你!
陸祈安的視線轉了轉,巡視完一圈回來之后她眼里面含著淚,淚水砸在陸早早的胸口處,沉甸甸的,像是一塊小鐵珠從而而降,砸出來的重量異常明顯,她哭泣著,變成一個無辜可憐的幼童。
但仍舊說,“為什么會這樣呢?爸爸媽媽很愛我們的,變成今天這樣不是他們想要的,他們有苦衷……”
陸早早身上又沉,又感覺腦子脹脹的,她根本就已經聽不進去陸祈安究竟在講些什么東西,陸祈安越說話她就越感覺心煩意亂,她說這些話簡直就像是往陸早早腦子里面扎進綿密尖銳的銀針。
陸早早很快就意識到,陸祈安跟她永遠無法保持同一陣營,她深刻、真摯、懇切地愛著了沈星遙和陸傲天,祈禱永遠當他們兩個人的女兒,哪怕從出生開始就要飽受苦楚,陸祈安也愿意,因為她會得到很多很好的愛的。
但陸早早不行,她已經做不成這樣愛著父母的女兒,不止她做不成,陸早早想周圍的“陸早早”全部都已經做不成,愛或許還有,但恨也變成盤踞凝固的一部分,無法根除。
因此她像是忍無可忍了那樣說,“閉嘴,不要再說了!
陸早早有些躁意,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腦子當中所剩下的理智已經不算多,因此這句話是用正常的音量說出來的,旁邊看護的那個女人迅速走到陸早早面前,“陸小姐,怎么了?”
她剛剛其實已經注意到陸早早嘴唇在翕動,但普通人尚且有自言自語、自說自話的時刻,更何況是精神壓力過大的陸早早,因此她也就只是站在旁邊觀察著陸早早的一舉一動,但沒有走上前貿然打擾。
直到陸早早用一種微弱但異常煩躁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她才意識到有點不對勁。陸早早聽見旁邊一道非常陌生的聲音在說話,她頗有些遲鈍地脖頸轉過去,這時候才看清楚對方的臉。
是個非常高的女人,穿著比較修身的襯衫長褲,非常健康的小麥膚色,臉上飽含一種憂慮之色,應該三十多歲出頭的年紀。陸早早皺著眉頭,對方的手壓在被單之上,也壓在那只像是焦炭一樣枯骨嶙峋的手之上。
陸早早想搖搖頭,跟她說自己沒事,真的一丁點事情都沒有,讓她不必驚慌,更不必叫醫(yī)生,可是一張嘴,脫口而出的話卻變成,“姐姐,你壓到她的手了!
對方非常疑惑地啊了一聲,被單之下就是柔軟的床鋪,什么東西都沒有,更別說手了。但她還是把手移開了,“現(xiàn)在呢?我已經移開啦!
陸早早點點頭,不冷不熱地嗯一聲。
兩個人交談的這不到幾十秒的功夫里,謝洄年就已經蘇醒,并且快速走到了陸早早身邊,他的頭發(fā)因為側睡被壓得有些凌亂,清俊的眉眼也徹底顯露出來。
房間里面已經打開了一盞燈,謝洄年看著陸早早那張尖窄的臉,輕聲問,“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