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好了。”
陸早早像是一個真正獲得快樂的小女孩一樣,嘴角洋溢出來的幸福更加璀璨明媚,比今天的太陽還要熱烈?guī)追帧?br>
謝洄年身體一動不動地看著陸早早笑,整個人也沉浸在這樣的笑容里面,他想,如果他像夸父一樣產(chǎn)生一個必須要追逐到太陽才能停歇下來的執(zhí)念的話,那么現(xiàn)在這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執(zhí)念已經(jīng)完成了。
一輪璀璨的太陽就住在陸早早的笑容里面,他已經(jīng)找到了——這或許就是世界的盡頭。
陸早早的那個微笑像是烙印在臉上一樣,她明明看上去挺開心的。
但是下一秒,說話的聲音卻又像是嘆息一般沉重起來,“如果我的眼睛能夠永遠遺留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那么我就可以一直觀賞這個世界春夏秋天的更換,看到宇宙穹蒼的變幻。”
“但是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謝洄年更加摸不著頭腦地問,他現(xiàn)在什么事情都搞不清楚,他只想朝陸早早伸出手,把她整個人摟進自己的懷里面,好好感受屬于陸早早的溫度。
不僅僅要這么想,謝洄年還要立馬這樣做。
但是還沒能完成這個目標,因為他已經(jīng)理解了陸早早剛剛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陸早早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又很善解人意地開口跟他解釋,“可惜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在她臨死之前,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個笑容,也是留給謝洄年的最后一個笑。
陸早早的身體變成了極其易碎的瓷瓶,無形之中有一雙手,拿著一雙小錘子輕輕地在她身體某個關鍵的部位敲擊了一下,陸早早很快就像是粉末一樣嘩啦啦地碎掉了,身體在風中變成無數(shù)道碎片。
紛紛揚揚地朝著窗戶外面的天空飄去,越飛越高,再也沒有辦法回頭。
謝洄年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他一分鐘之前還處在陸早早竟然可以看得見他、也能聽得清楚他說話的巨大震驚當中沒有緩過神來,眼下就又迎來更加龐大劇烈的沖擊。
謝洄年的腦子是麻痹的,處在一種混沌朦朧的狀態(tài)當中。
眼前白花花一片,是那種十分刺眼的亮。
他甚至沒有伸出手去抓住一片陸早早的碎片,因為沒有任何力氣,謝洄年現(xiàn)在所有的力氣只夠支撐他站在原地不轟然倒下去而已。好像已經(jīng)失聰失明,整個身體陷入了萬古的長夜當中,似乎窮盡一生也沒有辦法走過來了。
謝洄年沒有哭,眼睛很干澀,他面無表情,麻木地站在原地,身體維持著一種張開雙臂、迫不及待想要擁抱的姿勢。
只不過整間房間空空蕩蕩,他的懷抱里面也是。
不知道站在原地過了多久,謝洄年逐漸聽到自己血液的回流聲、沉重的呼吸、劇烈跳動的心臟,他像是重新活過來了,又像是已經(jīng)死掉了,只剩下一副僵硬的軀殼。
謝洄年轉動眼珠,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地板上面,被太陽拖拽的很長,像是一個沒有面孔的怪獸,和他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晴朗春日無聲地對望著,準備在一個恰當?shù)臅r機吞吃了他。
腦子轉動的很慢很慢,像是機械太長時間沒有使用,內部的零件已經(jīng)生了銹,運作的時候能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響,謝洄年后知后覺想起來自己幾分鐘之前似乎就有影子了,而且還和陸早早一部分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原來一切都早有預兆了。
他當了那么久虛空飄渺的幻影,像個鬼魂一樣跟在陸早早身邊飄蕩游走,充當陸早早的“影子”,可是現(xiàn)在卻變成了一個有影子的活生生的“人”。
他真正的主人呢?為什么消失不見了,他寧愿永遠當跟在她身后的影子。
從遠處吹過來一陣風,那么舒適,那么輕柔。
風把陸早早擱置在桌面上的日記本吹得嘩嘩作響,白色的紙張在風的作用下不斷翻動,謝洄年拖著自己僵硬的身軀走過去,這次他終于、終于可以看清陸早早寫在日記本上面的那些字。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看見過陸早早寫了兩次日記。
第一次,陸早早寫字的速度非常緩慢,但是沒過一下也已經(jīng)寫完了,那時候謝洄年猜測陸早早統(tǒng)共也沒寫幾個字,大概率是什么今天天氣很好,她很開心之類的話。
第二次,這次陸早早寫字的速度很快,但是記錄的內容似乎更短,十幾秒就寫完了。
現(xiàn)在謝洄年不用費很多力氣了,陸早早的日記本也不再彌漫著一層大霧遮擋住他的視線。
第一條日記——好可惜啊,可惜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第二條日記——謝洄年,再見。
謝洄年盯著這個“再見”兩個字看了許久許久,他最不喜歡陸早早對著他說出這兩個字,因為總覺得這種再見是一種堅定的訣別,沒想到真的一語成讖了。
陸早早,謝洄年想,原來你這么早之前就已經(jīng)能看見我了。
原來這么早之前你就已經(jīng)決定好要跟我說再見了。
你好殘忍啊,陸早早,你知不知道這是我第二次失去你了?我還會再次失去你嗎?失去你我才能變成有血有肉的“人”嗎?我恨你,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
我愛你。
謝洄年的眼睛還在盯著那兩個字看,看的時間太長了,一滴淚掉落下來,把那兩個字融化掉了,字跡變得模糊不清。
謝洄年也像是跟隨這兩個字一起被融化掉了。
終于——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