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雷火交轟之下,葉炑的肉身和神魂一起被摧毀。
雷俊平靜目視對方。
葉炑隔著恐怖的雷火望向雷俊。
但他性命魂魄皆毀,視野完全黑下去,意識也趨于模糊。
葉炑腦海中留下的最后景象,就是星光籠罩下的雷俊,身邊還有陰雷龍、陽雷龍、陰火虎同時咆哮。
斗姆星神法象。
玄霄雷祖法象。
九天雷祖法象。
九淵炎祖法象。
這雷俊竟然一人同時身兼四大道門法天象地之神通,還單人修成龍虎合擊……
他藏得實在太深了,每每大家以為深藏不露的他終于顯現(xiàn)真實水平,其后卻總能發(fā)現(xiàn),其實他的本領仍遠遠沒有見底!
彌留之際,回光返照下,葉炑忽然福至心靈。
這一刻雷俊雖然展現(xiàn)出超出他預料的強大實力。
但這些,就已經(jīng)是他全部能耐了么?
這個道人,會否還有壓箱底的絕招沒有用出來?
因為不需要用,眼下這些便已經(jīng)足夠了么……
葉炑忽然想起當初龍虎山上,天師府同人間道國之間的大戰(zhàn)。
純陽法界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外界時至今日其實仍然所知有限。
如今葉炑想來,那時雷俊可能就發(fā)揮遠超其他人預計的決定性作用,天師府才能那么快速擊潰人間道國么……
念頭轉(zhuǎn)到這里,葉炑神思重新模糊。
其神魂連同肉身,一起被雷火交織下狂涌的光輝徹底泯滅。
化身斗姆星神法象的雷俊平靜看著這位青州葉族的核心高層家老,化為灰燼,最后連灰都不剩。
他則一抬手,抓住飛射而來,但力量漸消的丹青筆。
同時,他習慣成自然,干凈利落地憑天書暗面之力清理自己出手的蛛絲馬跡。
然后,雷俊轉(zhuǎn)頭看向另外一邊。
在那里,葉炑的滄海圖浮現(xiàn),扭曲抖動。
這件禮器乃葉炑畢生所學融會貫通并不斷加持的得意之作,神通法力更在他那支名為碧海的丹青筆之上。
即便葉炑本人身亡,滄海圖的神妙仍未就此消散。
不過,隨著方才雷俊現(xiàn)身動手,葉炑分形之下對滄海圖的控制和駕馭有所疏失。
被包圍在滄海圖中的人相當敏銳,當即發(fā)起最凌厲的反攻,謀求脫身。
就見那片虛空里,這時赫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小塊黑洞。
洞口焦黑,似是紙張受到焚燒。
滄海圖抖動下,終于現(xiàn)出形狀,但已經(jīng)被燒出一個孔洞。
孔洞內(nèi),隱約有光芒從中透出。
黎明時分,海天交接之際,正有晨曦微光透出,朝陽初現(xiàn)。
大海上,滄海圖中,同樣有日光乍現(xiàn)。
一時間,倒仿佛有兩輪太陽,正在冉冉升起。
滄海圖上孔洞中透出的光輝越來越劇烈,就仿佛當真有太陽要躍升到海面上。
陽光直沖上天。
熾熱的同時,極端凌厲。
雷俊見狀,略有些意外。
以他當前的悟性同眼力,很快看明白其中究竟。
這是被裝在滄海圖里的人,利用了某種一次性的靈物,燃燒其中靈力,從而破開失去葉炑駕馭的滄海圖。
這熾熱靈力燃燒自身的同時,也燃燒滄海圖,使雙方靈力在這一刻形成奇妙的共鳴,從而生出更多變化。
那刺眼而又凌厲的熾熱日光,便是最終產(chǎn)物。
只不過如此熾熱而又不穩(wěn)定的日光,如果不歸納為某種全新的靈物,便可能就此燃盡自身,宣泄流失在天地間。
雷俊心中微動。
這,或許才是上上簽里提到的那道三品機緣。
葉炑的丹青筆雖好,但主要適用于儒家修士,尤其是青州葉族的修士,于雷俊而言,用處有限,當不得三品機緣的層次。
但眼下這如芒如刺的特殊日光,反而叫雷俊眼前一亮。
眼見滄海圖還沒有徹底展開,雷俊人到了半空,截下那些直沖云霄后又漸趨四散的日光。
日光源源不斷被雷俊收集,并因為他的神通法力而開始變得穩(wěn)定。
最終這些熾熱的靈力凝聚沉淀在雷俊掌心,仿佛一個小太陽。
這“太陽”閃動日光,向四周放出光與熱,如數(shù)以千萬計的針芒,金光燦燦,同時銳利至極。
【太陽神芒】
雷俊腦海中,不期然間浮現(xiàn)出一個名目。
他微微點頭,先將東西收好,等晚些時候有空閑時再仔細研究。
當前天書暗面之力流轉(zhuǎn),徹底抹消雷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痕跡。
太清八景寶蓑籠罩下,雷俊身形重新消失在這片天地間,仿佛從來都沒有來過。
而下方大海上,滄海圖被破開,先前席卷折疊的虛空也驟然舒展開來。
一個身影,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
正是之前被葉炑裝進滄海圖里的方岳。
而同他交手的天理修士,則只見尸身。
滄海圖被破開,方岳沒有第一時間著急從中沖出,以防正中葉炑伏擊。
他身體周圍,這時被一座雄城保護。
方岳成就儒家詠誦一脈七重天入神境界的修為,所誦成韻皆有神,引聚靈氣匯聚下,萬物如真。
不過令雷俊留意的是,這座雄城并非方岳單純以儒家詠誦一脈神通聚引天地靈氣衍化構成。
其中還融入其他靈物,作為支撐,從而更進一步提升防護力。
似金屬又似巖石,靈性深深內(nèi)斂的同時極為雄渾厚重,整體別具一格。
這東西,雷俊算是相當熟悉。
正是他曾經(jīng)從澤州高家祖地曾得到過很大數(shù)量的礪鋒巖。
礪鋒巖并非只有晉州葉族和澤州高家才有。
方岳身為儒家修士,同時背靠唐廷帝室,搞到一些礪鋒巖不足為奇。
但他現(xiàn)在用以筑城的礪鋒巖,分明正是源于雷俊當初那批。
雷俊掌握那些礪鋒巖多年,實在熟到不能再熟,看一眼便知。
而他那些礪鋒巖,此前大部分都轉(zhuǎn)給天書宇宙那邊的鎮(zhèn)星土曜了。
所以……
雷俊微微挑下眉梢,看著現(xiàn)身的方岳。
對照鎮(zhèn)星土曜的言行,倒還真的同方岳如出一轍。
他也確實如自己所言般,不出虛言,雖然不提自己真實身份,但半點都不帶演的。
方岳當前用來筑城的礪鋒巖,遠少于當初雷俊轉(zhuǎn)讓給他的。
約莫可以猜到,大部分礪鋒巖被他用于培養(yǎng)學宮的學生。
尤其是建業(yè)學宮新開,想必耗費會格外巨大。
背靠唐廷帝室的同時,還自掏腰包貼補學生么?
雷俊想起聽身在學宮的天師府長老藺山提及,近年學宮培養(yǎng)的學生越來越成氣候,看來蕭春暉和方岳前后兩任祭酒,都沒少下功夫。
方岳戒備葉炑守在外面欲要再次偷襲,故而自己先穩(wěn)住陣腳沒有妄動。
但滄海圖徹底展開后,眼前只有茫茫大海和初生朝陽,不見任何人。
如果不是遠方還有黑色的氣柱與白色的光柱交織對抗,方岳簡直要懷疑自己仍被葉炑困住,對方在滄海圖外又多套一層畫作。
但遠方祭禮景象和天地間紛亂的靈氣無不表明,方岳眼前確實已是真實的人間天地。
那么,葉炑呢?
方岳左右看看。
他確定,剛才是有別人在外襲擊葉炑。
故而葉炑才會失去對滄海圖的控制。
眼下一片太平,痕跡寥寥,反而說明葉炑可能兇多吉少。
“不知哪位高人相助,學生方岳銘感五內(nèi)!彼虼蠛R灰。
但久無回音。
良久之后,方岳才起身:“已經(jīng)離開了么?”
他神情贊嘆。
雖然不知來者是誰,但這位前輩施恩不圖報,行善不具名,實是古君子風采,正是方岳欽佩認同并為之努力的方向。
“前輩高義,學生感激不盡,希望他朝能有再會相報之時!
方岳再向四方分別一揖,雖然不知那位前輩高人是否已經(jīng)離開,但這份情,方岳個人會時刻記著。
行禮之后,方岳收了自己的礪鋒巖和殘破的滄海圖,然后離開這片海域。
對于葉炑之事,方岳本人當前其實很是淡定。
類似事,他不是第一次碰見。
啞巴虧,方岳不會吃。
相關事,自然要報與女皇陛下和唐廷帝室知曉。
雖然有殘破的滄海圖,但不見葉炑,亦無其他旁證,最后多半是互相扯皮,青州葉族出些血給唐廷帝室結果。
除非雙方徹底決裂翻臉。
但方岳眼下不論心情還是目標,都不因方才困頓而受到影響。
當務之急,仍是繼續(xù)壓倒天理修士的祭禮,完成既定戰(zhàn)略目的,“關閉”天理通往人間的虛空門戶。
所以哪怕現(xiàn)在去見楚修遠和葉炎,方岳仍能平靜如常。
如果說有什么叫他比較在意的,反而是那位幫了自己一把的神秘高手。
對方不現(xiàn)身,方岳沒有特意探查對方根底的念頭,想來那位前輩高人自有打算,只是方岳個人感到好奇。
天理的修士,自然不可能。
其他方面,也全無線索。
要說神秘高手,此前首推造成李清風、李紅雨兄妹身隕的那人。
不過眼下其身份已經(jīng)公開,乃是前純陽宮掌門黃玄樸。
他自然也不可能莫名出手擊殺葉炑,然后又來無影去無蹤地消失。
能殺葉炑的人不是沒有。
但殺葉炑之后,不動滄海圖和他方岳,然后又直接離去,這樣的人就叫方岳難以琢磨。
葉炑乃八重天二層的修士,縱使沒有滄海圖在手,想要擊殺他還不給他任何脫身的機會,來者實力之強可見一斑。
而且,方岳自問從滄海圖中出來用時不久。
葉炑等于是在很短時間內(nèi)就被擊殺。
方岳愈是細想,愈是感到那位前輩高人神通廣大。
他微微搖首,收斂心神,繼續(xù)趕路。
身披太清八景寶蓑,隱于天地間的雷俊則平靜目送對方離開。
他收回視線。
轉(zhuǎn)向北行。
這道上上簽預示的三品機緣太陽神芒已經(jīng)入手,雷俊便不在此地繼續(xù)多留。
他轉(zhuǎn)而按照自己先前想法,往天理通往人間的虛空門戶入口附近的海域靠過去。
雖然那個方向?qū)耙恢е兄泻灒卓⌒⌒碾[蔽自身的情況下,打算過去觀察一番。
天地靈氣流動所示,那邊的戰(zhàn)況不如先前激烈。
雷俊亦沒有直接靠近最內(nèi)圈的海域。
他遠遠停下,以觀測這一帶的靈氣走向為主。
總體而言,雙方現(xiàn)下大約處于僵持階段。
“看來還沒到?jīng)Q勝時刻!崩卓∮^察片刻后,收回視線。
沒到最后時刻,意味著雙方最頂尖高手都還留有余力。
這種情況下,他們對周邊環(huán)境有分心兼顧的可能。
于是雷俊不再繼續(xù)靠近,轉(zhuǎn)而在附近海域?qū)相對安穩(wěn)和隱蔽的地方,靜下心來等待。
等待之余,他入了真一法壇洞天內(nèi)。
揮揮手,幾樣東西在雷俊面前一字排開。
閃動皎潔月輝,仿佛通體由白玉研磨而成的儒硯。
剛剛從葉炑那里繳獲來的碧海丹青筆。
以及同樣剛剛得來,聚在一起仿佛太陽,散開仿佛萬千金芒的太陽神芒。
雷俊首先將名為月明硯的儒硯和太陽神芒擺在一起。
太陽和太陰的相對靈力,在此刻交映成輝。
前者靈性相對分散,后者靈性相對沉凝。
某種程度上而言,也算動靜相合。
但對雷俊而言,身懷兩儀仙體的情況下,他當前已不需要再專門針對同類意境加以打造。
所以,略微考慮片刻后,雷俊揮揮手,太陽神芒被移到一邊。
月明硯與碧海丹青筆,這時被他擺在一起。
雷俊想了想,手指再招招。
一團高品質(zhì)的儒墨,出現(xiàn)在面前,同筆硯并列。
這塊儒墨,還是當年師兄王歸元出山,然后自外返回后,帶給雷俊的伴手禮。
觀儒墨其中道理意境,似是來自蘇州楚族。
此前雷俊一直留著這塊儒墨,不加以煉制也不加以改變,主要用來通過此儒墨,更多了解和熟悉儒家修行者的相關事宜。
眼下筆、墨、硯全齊,擺在一起,皆儒家文華流轉(zhuǎn)。
雷俊看了,陷入沉思中。
如果再有某種高品質(zhì)的紙張,或許能嘗試一些構想。
當然,問題也不是全然沒有。
例如碧海丹青筆和楚族儒墨,皆是大唐傳統(tǒng)儒家經(jīng)學道理意境所成。
而那方月明硯,則是來自天理的儒家理學。
雙方之間存在些許沖突。
想要調(diào)和,需要慢慢揣摩。
但如果能成的話,想來會別開生面……雷俊微微點頭。
他招招手,碧海丹青筆、月明硯和儒墨被一同收起。
眼前當下只剩太陽神芒。
雷俊看著太陽神芒,腦海中諸多念頭浮現(xiàn)。
他取出自己的玄虛鏡,一邊打量玄虛鏡,一邊打量太陽神芒,心中盤算。
就在這時,雷俊念頭微微一動,雙瞳深處天通地徹法箓悄然流轉(zhuǎn)。
他出了真一法壇洞天,然后向遠方望去。
在那里,圍繞天理和人間相通的虛空門戶,激烈的大戰(zhàn)再次爆發(fā)。
雷俊看了片刻后,眉頭先微微皺起,然后又重新平復。
戰(zhàn)況乍一看,對大唐方面,似有些不利。
楚修遠年事已高,漸漸熬不過對面了?
雖然對面的頂尖高手同樣是老人家,甚至可能比楚修遠更年長。
但有天理山河氣運加身的情況下,天理修士可以熬工齡熬成高手,年長的情況下并不會衰退。
不過葉炎、楚修遠、楚羽等人早已了解相關情況。
按理說,不至于輕易就使自身陷入如此不利境地。
那么,是請君入甕,誘敵深入之舉?
暫時情形不明,雷俊也不多打聽,只靜心觀察。
戰(zhàn)況激烈,大唐修士的防線,在漸漸后退。
似有更多天理修士,從虛空門戶殺出。
雷俊遙望遠方,再觀察片刻后,忽然目光一閃。
他發(fā)現(xiàn)一處地方反常。
在那里,不是大唐修士同天理修士交鋒。
而是同樣來自天理的人,一逃一追,一方追殺另外一方。
逃跑的人,看上去是個年輕書生,外觀二十歲許左右。
不過雷俊觀之,其真實年齡應該比外觀來得大。
令雷俊感興趣的是,這年輕人做書生打扮,一身修為卻是道家底子,只是同大唐這邊的道門傳承有不小分別。
至于追殺他的人,倒是儒家理學修士。
雙方在大海上一追一逃。
海上并不太平,尤其是天地靈氣混亂暴虐的當下。
年輕人修為境界本就低于追擊他的中年文士,再被海上風浪阻隔,終于漸漸被追上。
黑色的筆墨構成制義,將逃跑的年輕人困在一座荒島上。
“小公子,隨我回去,要我動手就不好了。”中年文士微笑。
那年輕人落地后,腿腳似有些不便,勉強站穩(wěn),聽中年文士如此說,他不屑地笑笑:“回去干什么,再被打斷兩條腿,還是打斷點別的什么?”
中年文士慢條斯理:“東翁自有分寸,他管教你,是因為小公子你做錯了事,小公子你當謹記東翁教誨莫要再犯,以免他人議論東翁嚴苛,誤解他的苦心啊……”
年輕人打斷他:“錯事?什么錯事?是他誣告外公家通賊,令外公家被抄,令娘親郁郁而終,此后再拿我做眼中釘!
他要家聲,強令我閉門讀書,卻又不準我開蒙理氣修行,我學武就打斷我腿,毀我肉身氣血,完全斷我上進之路,亦不準我接觸其他修行門道。
他一邊要養(yǎng)廢我,一邊又不想落旁人口實罷了!”
那中年文士面上笑容消失,表情嚴厲起來:“聶放,你嘴上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須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子議父,大不道!
莫說你身體發(fā)膚皆受之東翁,便是你這些年來吃穿用度,哪里不是東翁給予?”
聶放冷笑:“當年娘親身故時,我便離家而走,便被他捉回,他是舐犢情深么?
他只是不愿有人拿我當說辭對他指指點點。
他要的是他自己的名聲而已!
中年文士:“東翁是為了你好,只是你不懂事,如今終于入了邪道,學那些妖道淫祀的微末歪門伎倆,令伱聶家門第蒙羞!
聶放冷冷說道:“我承認,我讀書理氣天賦平庸,便是他準我走讀書人的道路修行,我也難成大器,但他連任何一點出頭的機會都不給我。
我學武可有所成,他就壞我肉身根基,我學道稍有收獲,他便又要廢我神魂。
他不殺我,又壓著我,只想把我當牲畜一樣關著養(yǎng)著。
為什么?因為他不想別人說他心虛,但我出頭了,會讓別人不斷重提他當年做過的腌臜事!”
中年文士抬手,揮毫潑墨,衍化眾多墨字打向聶放:
“你既然明白,何必知錯犯錯,令東翁為難?為了家丑不外揚,東翁用心何等良苦。
你若有孝心,更該體諒東翁,成全東翁名節(jié),東翁平日里生活用度亦不會虧待你。
可聶放你卻心生怨懟,行事大逆不道,有違孝悌,哎,我身為聶府西席,沒能教好你,實是有負東翁所托!
墨字飛打聶放。
聶放身體周圍,亮起少許光輝,勉強躲避。
但眾多墨字如暴雨一般又密又急。
那中年文士書寫越來越快,飛出的墨字越來越多:“幸好,我如今還有機會彌補過錯,擒你回去見東翁,你執(zhí)迷不悟,我只好下手重些,叫你吃點苦頭,這也是你咎由自取!
聶放身體周圍的光輝,化作流風浮云,托起他的身體上飛。
但卻被遍布四方的墨跡壓住,不得舒展。
“聶放,你以為你學些山野淫祀的旁門左道,便能翻了天去?”
中年文士言道:“莫說東翁是你父親,父為子綱,你一世都反不得東翁,便是我與你,亦有師生之義,師為徒綱,你同樣反不得我,哪怕你誤入歧途,但莫要忘了,讀書人的學問才是學問!”
……你們,真是越來越讓人繃不住了。
雷俊無聲旁觀。
此前不論是雷俊自己,還是方岳、法明和尚乃至于葉炎、楚修遠等人,同天理修士之間交手,都屬于內(nèi)外之爭。
今天雷俊頭一次見到同出自天理之人的內(nèi)部交鋒模樣。
不用那中年文士開口說,雷俊光是自己看,此刻也能看出些眉目。
雖然那名叫聶放的年輕人是修行道家路數(shù),但他果然處處被人限制。
師生關系本身,就像是枷鎖一樣束縛在他身上。
那中年文士反而揮灑自如。
雷俊同聶放之間境界實力差距巨大,所以哪怕不看聶放同別人交手,只看眼下,也能看出聶放面對那中年文士的時候,攻防等各方面能力都大幅遜色于其正常水平。
反觀那中年文士打聶放,不僅可以無視對方大部分攻擊,他的墨字更是叫聶放不敢沾身。
沾上,會造成遠比正常情況要嚴重的傷勢。
如果雙方?jīng)]有師生關系,則交手起來縱使聶放境界實力有所不敵,至少不會這么短時間內(nèi)就險象環(huán)生。
更甚者,雷俊能感知到,這兩人的神魂之間,也存在交鋒。
中年文士的意念念頭,似乎在無形中影響聶放的神思。
如果不是聶放其人心志足夠堅定,恐怕他會被中年文士壓得完全不敢生出反抗的念頭。
而眼下他雖然還能堅持,但等于平添一重負擔。
可是,聶放并不是儒家理學修士。
那所謂的聶府西席先生,也不曾當真教過他儒家修行,只是讓他如尋常人一般讀書背書。
可拜師禮成,師徒名分早定的情況下,聶放對上他,便處處束手束腳。
雷俊看得出,并非聶府又或者這個中年文士在聶放身上做了什么手腳。
就算有,也不是他們做的。
而是,整個天理的理學修行法統(tǒng)。
果然,那里的理學修士能承載山河國運,與國同修,是源于整個道統(tǒng)。
說是一個群體、整體,或許都不那么貼切。
照雷俊的理解,應該說,是一個已經(jīng)穩(wěn)固的體系與系統(tǒng)。
當中人來人往,可能不斷變化。
作為個體亦有死亡和滑落的可能,但體制整體不可撼動。
因為山河氣運聯(lián)系到每一個人的緣故,縱使理學之外的其他儒家修士或其他道統(tǒng)的傳人,只要同天理氣運相依,便也會被這個龐大的體系籠罩和影響。
聶放雖然逃出天理,來到大唐人間,但想要擺脫這一切,仍需大量努力和時間。
綱常已定。
并非僅僅下難違上,還有其他方方面面,都包涵其中。
或許天下大亂之際,再次群雄逐鹿,令山河更替,才可能打破這一切。
但雷俊隱約覺得,對方大勢已成,縱使一時更迭,換了江山,未來這體系仍然會漸漸重聚,在新王朝復現(xiàn)。
想要將之砸爛,需要更龐大的勢能,翻天覆地。
然而最終能否確定對方無法死灰復燃,都仍是未知之數(shù)。
雷俊承認,如此道統(tǒng),確實有其獨到之處。
但他有點繃不住了。
哪怕他沒有生活在那樣的世界里。
雷俊的視線從哪個中年文士轉(zhuǎn)向聶放。
他沒有立刻出手干預的動作。
因為他看出來那個在天理學習道家法門的青年,同樣有幾分獨到之處。
“砰!”
果不其然,轟鳴聲中,一個高大的身軀,突然從地底沖出,撲向那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一驚,躲避不及,只能以筆墨格制化作一道道如門檻欄桿般的網(wǎng)格防御,擋住那高大身影。
雙方碰撞之下,中年文士倒飛出去,那高大身影則原地晃晃。
中年文士定睛細看,就見那高大身影,外觀酷似人形,但通體發(fā)青,表面現(xiàn)斑斕之色。
赫然是一尊近丈高矮的銅人。
銅人身上隱約可見靈符閃動光輝,乃是受身在后方的聶放控制。
“你……你學的旁門左道,是偃師?!”
那中年文士先是驚訝,然后大怒:“你以為這樣你就能忤逆師長?”
墨跡澎湃,當即化作漫天刀鋒,劈向聶放。
聶放冷哼不語。
青銅機關人一擊沒能重創(chuàng)那中年文士,在聶放控制下第一時間便后退,幫聶放擋住眾多墨色的刀鋒。
對天理中的綱常,聶放體會遠比尋常人深刻。
從他當年學道時起,每時每刻都在思索,如何才能反出樊籠。
他接觸不到高明道統(tǒng)正法,就算接觸到了,也會被理學綱常和山河氣運壓制。
唯一情況稍好的辦法,就是寄法于外,而非自身血肉。
天可憐見,讓他得到一些殘缺的偃師術傳承。
從法統(tǒng)特點上來說,這是他最希望得到的傳承,所以哪怕其中可能存在殘缺隱患,聶放也果斷上手。
如今,終于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
青銅機關人雖然受聶放控制,但受理學綱常壓制明顯比聶放本人要小。
只可惜他手頭材料太有限,沒能制成更強大的機關人,這時仍不足以戰(zhàn)勝面前的中年文士。
聶放當機立斷,由青銅機關人背著他,沖破墨跡樊籠,躍出荒島,直接跳入大海中逃走。
逃入大唐人間,雖然也可能有很多未知的危險與困難,但他仍然認為值得。
過了今天這一關,他便可以慢慢研究如何擺脫師生綱常的壓制。
更大難點在于血脈相連冥冥中自有感應的父子綱常。
但如今至少有了希望。
那中年文士則氣得臉色鐵青,連忙追上去。
不料那青銅人帶著聶放遁入深海,叫他一時間難以追蹤,只得悻悻返回,開始憂慮等回到天理,該如何跟聶府主人交待?
“不用交待!崩卓]揮手,那中年文士便徹底沒了這方面煩惱。
他轉(zhuǎn)頭看向聶放消失的方向,面上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偃師。
這確實是此前預料外的驚喜。
大唐這方人間,歷史上曾短暫出現(xiàn)過類似道統(tǒng),但早已失傳。
雷俊只在古籍文獻上見過少許記載。
名為墨家的傳承。
其中之一,便是機關術,又稱機關道。
彼時,墨家以三脈傳承著稱:
刺客道,如今唯一還能見到痕跡的墨家傳承,對后世武道修行有極為深遠的影響,如今大唐武道與之關聯(lián)頗深。
非攻道,傳聞中精神與肉身修行并重,但已徹底失傳,據(jù)記載外在斗法表現(xiàn),同佛門持戒一脈修行相似。
然后便是機關道,但在大唐人間,同樣早已失傳。
不料現(xiàn)在看來,大明皇朝那方人間里,雖然有些道統(tǒng)消亡,但也有一些新的傳承誕生。
聶放的青銅機關人還相對粗陋,是以雷俊一眼掃過去已明大概。
這應該是墨家和道家相融后誕生的一脈傳承變種。
道家方面,外丹煉器派和符箓派傳承兼而有之。
其本身相較于道家符箓派和煉器派,顯得粗疏,但已經(jīng)有完整道統(tǒng)和根底,只是聶放所學不全。
他應該不是正經(jīng)拜師傳度得法,而是自己機緣巧合下有些運氣,得了道法殘本。
這種情況下,能練出幾分氣象,攢出個家底來,其人在這方面天賦很高。
除了大周天玉以外,還有他自己的玄虛鏡,以及新得到的太陽神芒。
青光烈焰下,隨著雷俊不斷祭煉,一道又一道符箓被他注入大周天玉和玄虛鏡中。
然后,二寶被雷俊合煉成一體。
玄虛鏡漸漸化作一道虛影,主動融入大周天玉內(nèi)。
而大周天玉被越打磨越扁平,最后竟?jié)u漸轉(zhuǎn)為玉鏡模樣。
接下來,雷俊再加入太陽神芒。
這些仿佛沒有實體,又如針般尖銳凌厲的光芒,被雷俊一根接一根封入玉鏡內(nèi)。
太陽神芒融入其中后,鏡面更是開始大放金色毫光,刺眼奪目,仿佛太陽。
雷俊心念動處,玉鏡上光芒頓時為之一斂。
玉鏡本身,更是開始漸漸趨向透明。
而鏡面中央,浮現(xiàn)同雷俊眼瞳深處一模一樣的天通地徹法箓,二者交相輝映,同明同暗。
“可以稱之為大周天法鏡!
雷俊微笑點頭。
在他的設想中,這仍然不是終極形態(tài)。
但對應他當前修為實力和道法理解,已經(jīng)初步達到目標。
自當初不斷打磨下,此寶的祭煉終于可以告一段落,派上預期里的用場。
雷俊靜下心來,又以自身法力不斷溫養(yǎng)這面大周天法鏡。
然后,他出了真一法壇洞天,揮揮手,仿若透明的寶鏡一路向上,升入云霄不見影蹤,懸于高天之上。
這面寶鏡并非只固定于一點不動,又或者完全隨雷俊本人而動。
它巡航于天穹之上,周轉(zhuǎn)宇宙虛空日月星光,以獨屬于自身的曼妙節(jié)奏和規(guī)律,穿梭天外。
但同時,又和雷俊本人保持感應和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