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殿，血池。
少年站在大殿內(nèi)，一動不動，仿佛一具木偶。
碧柯一步步走下臺階，親昵地拍拍他胳膊：
“既然回來了，那便安心留下，莫要再有其他心思�！�
謝沉舟忽然拔劍。
“想殺我？”碧柯挑眉，“那便殺吧，左右不過一具分身罷了，殺了我再練一具出來，不妨事。”
謝沉舟：“你到底是誰？”
碧柯：“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她笑瞇瞇道：
“我是蠻蠻呀，當(dāng)年在祝余滅族時(shí)，拼死帶著你母親逃跑，千辛萬苦將她撫養(yǎng)長大的蠻蠻�！�
謝沉舟執(zhí)劍的手微微顫動。
碧柯道：“這樣，你還是要?dú)⑽覇幔俊?br>
謝沉舟抬起眼，眼中血絲遍布。
他嘶聲道：
“為什么，要這樣逼我。”
“逼你？”碧柯微笑，“不是你自愿回來的嗎�！�
“當(dāng)啷——”
謝沉舟手中的劍掉到了地上。
碧柯嘆息：
“我給了你兩次機(jī)會，可你一直不聽話，現(xiàn)在好了，你沒有退路了�！�
“除了修羅殿，你哪兒也去不了了。”
“……是啊，我沒有退路了，”謝沉舟怔怔道，“我回不去了�！�
他抬手捂住眼睛，遮住眸中絕望。
“再也……回不去了。”
殿中安靜許久。
碧柯道：
“我可以給你第三次機(jī)會，怎么樣，要走嗎？”
謝沉舟口吻嘲弄：
“走？走去哪里？我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殺了蕭濯塵，偌大的修仙界，再無我的容身之地�！�
碧柯道：
“先說清楚，我可沒動你那群朋友一根手指頭，蕭濯塵的死，與我無關(guān)哦�！�
“那老東西想殺蕭濯塵，滅他的口，卻不愿臟了自己的手，于是，他讓你來做了他的刀，為他背負(fù)這千載罵名�！�
寒意籠罩全身，一點(diǎn)點(diǎn)滲進(jìn)骨頭縫里。
謝沉舟恍惚著笑了一聲：
“原來是這樣�！�
“果然是這樣�！�
碧柯道：
“鬼就是鬼，做不成人的，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吧�！�
謝沉舟問她：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碧柯神色冷下去，眼里漫開濃重怨恨：
“祝余族的五十萬人，不能白死，你要復(fù)仇，為所有族人復(fù)仇�！�
謝沉舟扯了扯嘴角：
“在你眼里，我只是一個(gè)復(fù)仇的工具嗎？”
“不，你是祝余最后的希望�！�
碧柯道：
“沉舟，感情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你不需要愛，只要會恨就可以了�！�
“恨，才是這個(gè)世界上最強(qiáng)大，最堅(jiān)不可摧的力量�！�
這一聲后，殿中無人再開口，唯有池中水間或著響起一聲。
“嘀嗒——”
良久，少年道：
“好�！�
碧柯展顏一笑：
“對了，你養(yǎng)的那兩只小烏鴉，我隨手救下來了，現(xiàn)下正在你房中等你�！�
謝沉舟麻木地牽起嘴角：
“知道了�！�
碧柯柔聲道：
“開心些，咱們很快就能回小華山，回我們的家了�！�
謝沉舟眸中一片死寂。
他轉(zhuǎn)身離開。
碧柯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消散得無影無蹤。
“還是，執(zhí)迷不悟嗎？”
……
“主人！”
謝沉舟剛跨進(jìn)房中，兩只漆黑的烏鴉忙撲騰著翅膀飛來。
鴉一道：
“主人，我還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鴉二口中銜著一枚吊墜，低頭放在他掌心：
“你的危月燕，我們一直保護(hù)著的，誰來也搶不走�！�
謝沉舟看著掌心的吊墜，指尖輕輕觸了觸，似乎這樣就能碰到里面的星辰。
他道：
“收起來吧，我已經(jīng)……配不上它了�！�
鴉一小心道：“可是，這不是�！�
謝沉舟道：
“以后，叫我少主�！�
鴉一鴉二怔了怔，瞬間全明白了，紛紛低頭藏起眼里的難過，小聲叫道：
“……少主�！�
“嗯�！�
*
仙門與魔界還是開戰(zhàn)了。
謝沉舟祝余遺孤的身份被昭告天下，此戰(zhàn)，只為復(fù)仇。
仙門弟子為了死去的蕭濯塵，同樣滿心怒火，前仆后繼趕往戰(zhàn)場。
界河兩岸每天都有人死去。
硝煙逐漸蔓延至整個(gè)修仙界。
青州。
面色蒼白的少女窩在院中藤椅上，認(rèn)真看著最新的戰(zhàn)況。
還未入冬，她卻已披上厚厚的狐裘，半張臉藏在白色狐毛中，弱不勝衣。
她咳嗽兩聲，垂眼看著手帕上的血跡，面色平靜。
春兒捧著藥盞匆匆走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這一幕，忙背過身，用袖子胡亂擦淚。
——自打從玉京回來，桑念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飯也一日用的比一日少，徹夜不眠。
偶爾能睡一兩個(gè)時(shí)辰，卻又每每從噩夢中驚醒。
桑岐言為了她這具急速衰敗的身體，四處苦尋名醫(yī)，整日忙得焦頭爛額。
春兒不知道小姐這是怎么了。
她只知道，小姐……快要死了。
春兒死死咬住唇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不出端倪，好一會兒才忍住淚意。
她最后擦了一次臉，轉(zhuǎn)身走向桑念。
那方手帕早已被桑念藏好。
見春兒來了，她費(fèi)力坐起身子：
“哥哥還沒回來？”
春兒放下藥盞，笑著回道：
“城主尋到了一位名醫(yī)，明日就能回來，特意吩咐過了，讓你午飯留著和他一起用呢。”
桑念揉了揉額角：
“早讓他別再為這件事費(fèi)心，他偏不聽�！�
她凝著自己泛青的手背，聲音很輕，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
“我治不好了�！�
春兒飛快別過頭，半晌才再次開口：
“小姐，你是要長命百歲的�！�
桑念彎了彎嘴角，沒接話，端起那碗藥一飲而盡，口中苦意彌漫。
任務(wù)完成的期限一天天逼近。
縱然服用了蜉蝣夢的解藥，身體也依然一天比一天衰弱。
不屬于這個(gè)世界的靈魂，即便是世上最好的名醫(yī)圣手，也終究還是留不住。
春兒逃一般離開。
桑念繼續(xù)看戰(zhàn)報(bào)。
六六和小七從樹上落下。
六六急道：
“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桑念沒理它。
“現(xiàn)在謝沉舟對你的好感度已經(jīng)九十九了，”六六道，“只差最后一點(diǎn)，你的任務(wù)就會成功了�！�
桑念還是沉默。
六六高聲道：
“你說話啊！你現(xiàn)在為什么總是不說話？！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
良久，藤椅上的少女閉上眼，語氣中裹挾著深深的疲倦：
“我很累�！�
“真的真的，很累。”
六六道：“累？”
她輕聲道：
“我只是一個(gè)普通人，我也會累，會害怕，會無助。”
“信任我的朋友死在了我面前�！�
“我知道一切真相，卻什么也做不了�！�
“我……”
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下，桑念拈起那片葉子，凝著上面的脈絡(luò)，怔怔道：
“我想回家�！�
她忽然就紅了雙眼，嗚咽著說道：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