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寡婦住的這片民舍皆是貧苦人家的小老百姓，多少是在市井中干苦活力氣活的，小道消息多的是，也歪得很，多半是聽一半就傳了整段，且傳得個個都親眼見過似的。
這左右十幾張好奇臉便是如此。
經(jīng)朱懷古這么響亮地一說，迅速且整齊地刷一下盡縮回各家各門。
他們都是普通小老百姓，趙康靈案具體如何不清楚，他們只知道既然是官家小姐，那就不是他們所能企及的人物，活的死的，被人殺的還是旁的死因，都與他們掛不上勾。
不止縮回去的那十幾張臉這般想，方寡婦也這般想，她堵在家門口：
“刑大人，朱侍從，不是民婦不知好歹，實是我兒還病著，家中又小，僅一間屋子，我兒吹不得風(fēng)，移不出屋里，讓刑大人與朱侍從進屋，民婦又怕傳了風(fēng)寒給兩位，倘真是如此，那便是民婦的罪過。聽朱侍從方才所言，兩位是為了前不久發(fā)生的官家小姐被殺一案來的，民婦雖聽過此事，卻與這案子是半點兒干系也沒有，幫不上什么忙，實在是抱歉！”
方寡婦亡夫是個秀才，也是個落魄秀才，方寡婦個秀才娘，也識得幾個字，因著如此，雖不比其他游船上的婦人那般大力氣，卻頗有幾分知書達禮，她在新月湖上也頗得一些出游小娘子的喜愛，經(jīng)常點名兒租她的游船。
一番話下來，朱懷古聽得一臉果然是秀才娘的模樣，刑顏玉則直接道：
“是與趙康靈案有關(guān)，但本官要問的，卻非趙康靈，而是兩個月前的楊家大小姐在新月湖上失足落水溺亡一事兒。”
本來他每到一家，甚少自稱什么本官，統(tǒng)統(tǒng)是平易近人的自稱我，更沒什么官架子，但方寡婦明顯即便知道他是朝廷命官，卻也不歡迎兩人的到來。
朱懷古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大姐，我們可以在院子里說話，不進屋，也不會讓風(fēng)進了屋。”
方寡婦說那一番話時鼓足的勇氣瞬間崩塌，她是不想見到官府的人，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爺，還是官老爺?shù)紫碌牟顮敚紱]什么好感。
不得讓兩人進了院子，她自屋里搬出兩張凳子，她自已站著，請兩人坐下，又往廚房端起兩杯茶，杯里就各一點點茶末，隱約有些茶的香氣，實際比白開水也就好上一些。
看著確實小得逼仄的小院，兩人都沒有坐下，接過方寡婦遞過來的茶盞，聽著她遲疑著問：
“大人說的是楊員外郎家的大小姐？”
方寡婦并不似前面查問到人那樣，對楊芯那樣含糊不清，她清楚地說出了楊芯的身份，兩人面上都露出了欣喜。
刑顏玉趕緊點頭：“是！當日楊芯落水之前，你可曾見到什么人上過楊芯所在那艘游船？”
朱懷古同樣期待地看著方寡婦。
“有，當時民婦的船離楊大小姐租游的船不遠�！狈焦褘D回憶著，詳細地述說出來：“最先是楊大小姐的丫寰婆子，后來丫寰婆子皆站在船尾與住在突兒胡同的船娘一起，因為另一位穿著富貴，好像也是官家千金的小姐來了，她跟楊大小姐應(yīng)該很要好，兩人走到船頭要說悄悄話，明顯不能讓其他人聽到。沒一會兒，她下了船，船上就剩楊大小姐一人……”
那時婦人看著奇怪，楊芯怎么就把身邊的丫寰婆子都譴下船了呢？
朱懷古聽得驚喜，方寡婦無疑是所有問過當日楊芯溺亡前最能清楚說出經(jīng)過的人，她問：
“那后來呢？你可見到一個男子上了船？”
刑顏玉同朱懷古一樣，緊盯著方寡婦，這個答案至關(guān)重要。
方寡婦卻像是想到什么，突地打一個冷顫，臉色青白，渾身發(fā)著抖地搖著頭，越搖越快：
“沒有！我不知道……不知道！別問我……別問我！”
捂著耳朵大喊，她轉(zhuǎn)身跑進屋里，還把屋門碰一聲關(guān)上，竟是不管不顧刑顏玉這位官老爺是否會怪罪，就像突然間得了失心瘋一般，令人錯愕。
方寡婦的突然失常驚得兩人一時間不知所措，兩兩相看，對看無果。
刑顏玉指著緊閉的屋門：“這是怎么了？我也沒說答不出來就要降罪于她……”
“大人！”朱懷古突然道，“方寡婦可能看到了什么！”
就在當日，就在楊芯失足落水溺亡的當日，方寡婦一定看到了什么不該看到的人或事。
刑顏玉回過味兒來：“你是說，她受到了威脅？”
朱懷古道：“這是最大的可能，都無憑無據(jù)，尚無法下定論，方寡婦這樣的失常應(yīng)該也不止是受到了威脅，可能……”
“可能什么？”刑顏玉問。
“可能威脅只是個誘因，方寡婦大概在先前就有什么病史……”朱懷古猜道，她轉(zhuǎn)身走往院門：“我們?nèi)枂栢従�！�?br>敲開左邊鄰居的門，是一位老爺爺，也是方將十幾張好奇臉中的一張，年紀已過半百，滿面蒼桑，見到是刑顏玉與朱懷古，他是嚇了一大跳，搶先道：
“差爺啊，小民可跟什么兇殺案沒什么干系��！”
刑顏玉看著他還沒開口，已被兩人嚇得一雙枯手連連擺動撇清干系的老人：
“老人家，我們沒說你同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啊，你別急，我們只是來打聽一下隔壁方寡婦的事情。”
老爺爺聽罷松了松，看了眼朱懷古，最后看回刑顏玉：
“什么事情？”
刑顏玉頓噎，他總不能直接問方寡婦是不是有失心瘋吧，他看向提出失心瘋這個病來的朱懷古。
朱懷古瞬懂，接過話便問：
“我們聽說方秀才早逝，這方寡婦獨自一人帶大兒子，極是不易，平日起早摸黑地為生計忙活，這樣長年累月，難免會累壞了，方將我們在她家問一些話，沒想她突然間大聲喊起來，且轉(zhuǎn)身就跑回屋里關(guān)了門，再沒有出來……”
說到此處，老爺爺已然眉眼皆動，盡是悲嘆，她止住接下來的話，改而直切正題：
“爺爺，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下，方寡婦她……是不是身體欠安？”
這也算是問得婉轉(zh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