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與塵埃緩緩沉降,露出了倚靠在碎裂假山旁,氣息極度萎靡的胡庸,以及幾名掙扎著想爬起來的護衛(wèi)。
張遠(yuǎn)掃過四周,看向少夫人。
“既然無事,張某也就告辭了!
他微微拱手,沒等少夫人出聲,身形一動,直接消失在原處。
“這位張東家真是高深莫測……”一旁,唐驍?shù)驼Z。
不遠(yuǎn)處,二掌柜許彪臉上還帶著血污和擦傷,卻掙扎著走了過來。
他目光落在少夫人和她懷中緊緊相擁、仍在瑟瑟發(fā)抖的慧兒、錦兒身上,最終落在胡庸身上,眼神復(fù)雜,有震驚,有敬佩,也有一絲劫后的茫然。
正是因為知道胡庸的底細(xì),他才知道,胡庸選擇站出來有多難得。
“咳……咳咳,”胡庸艱難地咳出幾口污血,強撐著抬頭,看向許彪,又看向抱著孩子、面如死灰卻又透著一絲堅韌的少夫人左氏,啞聲道:“二掌柜還不走,留下來……看笑話嗎?”
他的聲音虛弱,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坦誠。
許彪盯著他看了幾息,猛地一咬牙,圓胖的臉上閃過決然:“呸!老子走了,誰來給老東家最后收個尾?看著點這孤兒寡母?還有你這裝了一輩子瘟神的‘胡三爺’……”
他重重一屁股坐倒在胡庸旁邊的碎石上,扯著袖子抹了把臉:“這五柳巷的天……是真塌了!
但我許彪……還沒掉價到臨了跑路的份上!要滾,你們帶著傷兵先滾!我收拾這點破攤子!”
就在這時,墻角那堆龜裂的磚石下傳來一聲壓抑著痛苦的呻吟。
昏迷的左鋒猛地一顫,從劇痛中掙扎著蘇醒過來。
他眼睫艱難地掀開,視線模糊地掃過院子。
散落的血跡、重傷的胡庸、坐在地上的許彪、悲切的妹妹、受驚的孩子……
他拒絕了攙扶,依靠自己強橫的體魄,咬牙撐著碎裂的墻壁慢慢站直,盡管身體因劇痛而微微顫抖。
他抹去嘴角新涌出的血沫,目光掃過許彪和胡庸,最終停留在神色哀戚、眼神卻透露出超乎尋常堅毅的少夫人臉上,重重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柳家的商行……丟了就丟了。該散的都散了……不稀奇。”
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悲憤,卻異常理智。
然后,他的目光低垂,聲音更低,卻如重錘般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但慧兒、錦兒……柳家這點最后血脈……保不住!”
“沒有這位古雍東家在……今日就是滅門!”
“往后……往后要在這天秤城活下去,能護住他們姐弟周全的……也難!”
天秤城看似安全,其實根本就是弱肉強食的天地。
五柳商行勢力強大時候,柳家強盛,在城中如魚得水。
如今,他們就寸步難行。
這番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讓本就絕望而壓抑的少夫人左氏渾身劇震。
是啊,商行基業(yè)已如昨日云煙。
這冰冷的天秤城,無數(shù)明槍暗箭,章明衍、韓兆之輩豈會善罷甘休?
沒有足夠的力量庇護,她們孤兒寡母,如何能逃過下一次更隱秘、更狠毒的截殺?
希望在哪里?唯一的生路在哪里?
暮色漸濃,天秤城特有的混亂喧囂聲,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在院外。
柳氏殘存的幾人,連同重傷的胡庸、坐在地上的許彪,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焦于一個方向。
古雍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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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雍商行后堂深處,那方玄晶石砌就的靜室隔絕了天秤城的一切喧囂。
張遠(yuǎn)盤膝而坐,靜如古井。
此前連番激戰(zhàn)的反哺力量在他體內(nèi)奔涌咆哮。
那些被他抹殺的赤霄洞稅典死士、乃至胡庸體內(nèi)逼出的瘟毒本源記憶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洪流,不斷沖刷著他的識海神念。
他心神沉入那無垠星墟般的丹田氣海,混沌元靈如潮汐般鼓蕩,反復(fù)捶打著半步圣王的堅固壁壘。
筋骨血肉中,億萬微縮星河生滅不息,每一次氣血流轉(zhuǎn)都蘊含著撕裂虛空的恐怖巨力。
他細(xì)細(xì)抽絲剝繭,從死士的記憶殘片中窺探著五柳十三巷的暗流。
赤霄洞主章明衍與蝕空船隊韓兆的勾結(jié)日益緊密,對虛空甬道的掌控圖謀昭然若揭。
瘟神閣姚舜長老雖未直接現(xiàn)身,但其對五柳巷的滲透陰影不散。
更深處,萬星樓那圣王境稅督的存在如同懸頂之劍,漠然注視著下方的傾軋。
五柳商行樹倒之后,這看似塵埃落定的棋盤上,實則在孕育著更為洶涌的殺局。
這份反哺記憶,不僅讓他對危局了然于胸,更將那些強敵的修為路數(shù)、法則弱點刻印于心。
就在張遠(yuǎn)心無旁騖地?zé)捇斓胤床,梳理萬界格局時,古雍商行古樸厚重的前廳內(nèi),響起了輕而略帶局促的叩門聲。
門外站著三人。
少夫人柳左氏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素縞襦裙,面色蒼白如紙,眉宇間凝著散不開的愁緒與疲憊,卻強撐著屬于柳家主母的最后一分體面。
她一手緊緊牽著尚帶著未散驚恐的錦兒,另一只手則護在慧兒肩頭。
慧兒小小的身子微微倚著母親,發(fā)間那半截斷裂的青銅算籌觸目驚心,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靈動,只余下劫后的茫然和對陌生環(huán)境的畏懼。
錦兒則緊緊抱著懷里那只殘缺了三枚機括的傀儡機關(guān)獸,小臉埋在母親裙裾間,只露出半只怯怯的眼睛。
引領(lǐng)她們進(jìn)來的正是趙黎。
這位新晉的古雍外事掌柜神色肅穆,枯瘦的臉上帶著深深的敬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傷。
他快步上前,對著廳中那抹嫻靜身影躬身道:“東家,柳少夫人攜慧小姐、錦少爺來訪!
廳堂內(nèi),玉娘的身影從一列陳列著古秦云紋稅鼎的博古架旁轉(zhuǎn)出。
她今日依舊穿著素雅的云紋裙衫,鬢邊斜插著那支簡潔卻似蘊藏?zé)o盡星軌的天星步搖,眸光沉靜如淵,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雍容。
“少夫人快請進(jìn)!
玉娘聲音柔和,如同溫潤的暖玉,瞬間驅(qū)散了前廳縈繞的冷硬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