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樞密使、遼國使節(jié)到!”
“唰!”一個青壯武將拔出劍抬起手臂,三列整齊的甲兵一齊提起櫻槍,軍容十分整肅。
王樸便與蕭思溫并肩走在前頭,后面是楊袞、盧多遜等人。一行人走到門前,便聞得橫吹、鼓聲奏起了許軍的軍樂。
一行人越過方陣隊伍,見一大隊披堅執(zhí)銳的鐵騎護(hù)著一頂馬車等在街道中間。禁軍武將杜成貴從馬背上翻下來,抱拳道:“末將內(nèi)殿直都指揮使杜成貴,奉旨護(hù)送遼國使節(jié)回國!
王樸道:“杜將軍決不能大意!
“得令!”杜成貴道。
一個許軍武夫拉開大馬車側(cè)面的木門,道:“請遼國使節(jié)、副使上車!
蕭思溫一言不發(fā),昂首上了馬車。沒多久,便聽到外面喊道:“啟程!”
在此之前,行館內(nèi)外增加了守備,無數(shù)層侍衛(wèi)守衛(wèi),整個澶州城更是防守得如鐵桶一般,因為許國皇帝在澶州。而現(xiàn)在蕭思溫挑開車簾一角,馬車周圍全是鐵騎。
蕭思溫不覺得在許國自己還有絲毫折騰的機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許國官吏的安排按部就班,實際上也確實是這么做的。
人馬過了黃河浮橋,蕭思溫觀太陽方向和行進(jìn)的路線,認(rèn)為馬隊會先穿過河北、遼西走廊,從遼西地區(qū)進(jìn)入大遼邊境。
一路上天黑就住驛館。許國境內(nèi)的主要道路,幾乎全都由驛道和驛館連接,據(jù)說這是保障朝廷控制整個國家重要橋梁。
有一晚大伙兒在驛館住下,另一個副使去如廁,客房內(nèi)只剩蕭思溫和楊袞。
蕭思溫便小聲問:“楊將軍上次從高麗國去曰|本國,后從石見戰(zhàn)場獨身逃跑,竟想辦法回到了大遼。我還沒問過楊將軍具體是怎么做到的!
楊袞愣了愣,沉聲勸道:“蕭公還不到那一步。許國用戲子羞辱誣陷蕭公,并不能成為諸部貴族在朝堂上指責(zé)蕭公的憑據(jù)……下官本想,蕭公一定有了應(yīng)對之策。”
蕭思溫一本正經(jīng)點頭道:“老夫確實也有計較,不過人多想想最壞的打算,總不是壞事,F(xiàn)在老夫真正能相信的人,也只有楊將軍了!
楊袞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不堪回事的神情,“簡直是九死一生,生不如死……不過下官還好,無論多艱難,總是心存念想,那便是苦日子只是暫時的,只要回到大遼就能從水深火熱中脫身……”
蕭思溫聽到這里,臉頰上的肌肉微微一陣抽搐,但依舊毫不猶豫道,“楊將軍有機會多說一些經(jīng)歷!
……一路在驛站歇腳,另外那個副使如廁、沐浴等時候,蕭思溫便問楊袞逃亡的經(jīng)驗和路線。
許國武將杜成貴把一干遼國人帶到大凌河,已有遼國人馬等在那里迎接。杜成貴順利把遼國使者交接,然后返回。
這時楊袞等才得知,王帳軍隊已輕易地平定了宋王、越王二人的叛亂,回到上京了,F(xiàn)在大伙兒的目的地就是上京。
所有人騎馬返回上京,沒過幾天就到達(dá)了那座熟悉的都城。
上京的氣息十分詭異,一時間居然沒人理會楊袞,皇宮大殿似乎在忙著處理叛亂……上京的叛亂以及生女真的叛亂。
楊袞當(dāng)天旁晚找到了一個特別的人在北城的帳篷:蕭阿不底。
阿不底乃蕭思溫心腹,以前同在蕭思溫賬下謀事時,楊袞與他認(rèn)識,但關(guān)系并不算親密無間。所以阿不底對楊袞今晚的到訪有些意外。
“喀!”伴隨著天空一亮,雨中傳來一聲響雷,夏季是草原上降雨量最多的季節(jié)。楊袞取下頭上的草帽,彎著腰走進(jìn)一頂帳篷。雨水打在帳篷上的聲音離得很近,周圍一片“嘩嘩”的聲音。
“楊府事!卑⒉坏滓苫蟮卮蛄恐鴹钚。
楊袞以手按胸鞠躬,沒有出聲。
片刻后,楊袞直起腰上前兩步,沉聲道:“我今天來,是想告訴阿不底將軍,高勛等人正在密|謀刺殺蕭公。”
“。俊卑⒉坏椎难劬Υ罅藥追,站在那里還有點發(fā)懵。
楊袞道:“蕭公在許國被羞辱之事,你聽說了么?”
阿不底生硬地點點頭,俄而又沉吟道:“先帝(耶律璟)遇|刺后,高勛等與蕭公內(nèi)外呼應(yīng),原是自己人,這時候……”
楊袞冷笑道:“正因他曾是蕭公的人,現(xiàn)在才迫不及待!
“為何?”阿不底脫口問道。
楊袞道:“好與蕭公劃清關(guān)系!蕭公現(xiàn)在的處境與國賊無異,此時殺他幾乎毫無風(fēng)險。蕭公自身難保,無法反擊,朝中更無人為了一個國賊出頭!
楊袞忽然伸手在阿不底潮|濕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讓阿不底一不留神顫了一下。楊袞又靠近他的耳朵小聲道,“蕭公一倒,他的人是什么下場?高勛這招是唯一出路,所以他很急。阿不底將軍再想想。”
說罷,楊袞轉(zhuǎn)身欲走。阿不底沉聲道:“楊將軍為何告訴我這些?”
楊袞回頭道:“阿不底將軍恐怕是蕭公身邊唯一信得過的人了,而蕭公現(xiàn)在仍蒙在鼓里……我的話只能到此為止!
……晚上大雨滂沱。蕭思溫的次女冒雨趕來了蕭府。
蕭思溫見女兒渾身都濕透了,忙道:“怎地這么晚還出門,快去換身衣服。”
蕭氏卻不愿意,迫不及待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訴,“喜隱(她的丈夫)是被人慫|恿蒙蔽才做下錯事,特別是那太宗的兒子越王(耶律必攝),因為自身難保,實力又不夠,便在喜隱跟前讒言,非要拉夫君下水……”
蕭思溫聽到這里,已是心煩不已,頗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謀|反便罷了,可是敗了!事到如今為父還有什么辦法?”
女兒梨花帶雨地哀求道:“現(xiàn)在大汗什么都聽耶律斜軫的。父親與耶律斜軫關(guān)系甚篤,請父親去求求耶律斜軫,看在宗室的份上,讓大汗網(wǎng)開一面。”
蕭思溫聽到這里差點吐出血來。
這時又見女兒“撲通”跪在地上,十分悲慘哀傷的樣子:“如果父親不答應(yīng),女兒就跪死在這里!”
蕭思溫兩道眉毛都快皺到了一起,但聽到耶律斜軫,他的眉頭漸漸舒展了稍許,在堂中出神地踱來踱去。
“為父答應(yīng)你去見耶律斜軫!笔捤紲睾鋈煌纯斓卣f道。
“真的?”女兒立刻擦了一把眼淚。
蕭思溫急道:“為父今夜就去。”
蕭氏從地上爬起來,跟著蕭思溫追了出去。蕭思溫叫人準(zhǔn)備了一輛馬車,攔不住女兒,只得同車出門。
他們乘坐馬車冒雨來到耶律斜軫府前,蕭思溫道:“你渾身濕透,這樣見人怎么像話,在這里等著,親眼見著為父去見耶律斜軫,還有啥不放心?”
蕭氏道:“父親一定要說服他!
蕭思溫遂叫奴仆上前敲門,雨聲中,門口依稀傳來要通報的回答。
等了許久,角門打開了,里面的人道:“有請蕭公。”
蕭思溫父女都露出了些許欣慰。
蕭思溫獨自進(jìn)門,由府上的奴仆帶到一間客廳里,見耶律斜軫坐在里面等著,F(xiàn)在耶律斜軫連出個房門迎接的禮節(jié)都沒了,不過愿意見蕭思溫,已是很給面子、念了舊誼。
“唉!蕭公……”耶律斜軫嘆了一口氣,又連續(xù)搖頭。
蕭思溫上前鞠躬,沉聲道:“許國不過是為了報|復(fù)!毫無議和誠意!
耶律斜軫繼續(xù)搖頭,說道:“蕭公說對了一半,郭鐵匠此舉確是在報復(fù),但他依舊想議和!
“何以見得?既然看重議盟,怎會當(dāng)眾羞辱誣陷遼使?”蕭思溫強調(diào)那些戲子是在誣陷。他根本不敢拿耶律斜軫也參與了一些陰|謀來威脅,此時讓耶律斜軫感受到威脅、是極其不明智的作為!
耶律斜軫道:“副使送盟約回國時,并不知蕭公被羞辱之事;這便說明,郭鐵匠先完成議盟,再行報|復(fù),先后輕重十分明顯。另外,我替郭鐵匠想過很多遍,許國與大遼繼續(xù)打下去,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當(dāng)然,大遼也沒啥好處!
蕭思溫沉吟片刻,說道:“公擔(dān)憂者,東西兩面同時與許國、高麗作戰(zhàn)。遼軍只要在東面平定生女真叛亂,擊敗高麗軍,完全可以撕毀盟約……因許國羞辱大遼使節(jié)在先!”
耶律斜軫立刻搖頭,正色盯著蕭思溫的眼睛道:“我早就主張與許國和睦共存的國策,至今仍無意改變這一主張。此略與個人得失絲毫無關(guān),是為大遼國運謀!我太不愿看到有一天,契丹人要拋棄太祖建立的基業(yè),往漠北流竄,變成只能游牧的部落!”
蕭思溫剛要開口,耶律斜軫立刻又語氣強硬地說道:“此番議盟雖有不高興的地方,但終究是走出了實質(zhì)的一步。蕭公,以前我敬你對大遼之忠心,目光長遠(yuǎn)深謀遠(yuǎn)慮。但現(xiàn)在你竟為個人得失,完全不顧國家利弊,我感到甚是失望!
蕭思溫聽到這里已說不出話來,腳下幾乎無力站立。更有一肚子憤怒:你|娘|的!哪一天你性命難保、走投無路時,但愿還能用如此大公無私深謀遠(yuǎn)慮的口氣說話!
至于女兒要求的事,蕭思溫并沒忘記,也沒提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