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城樓上響亮的鐘鼓聲能傳遍全城。寧靜的郭府園子里,后園出口那弧線形木質(zhì)天橋,在夕陽的余暉中如同一道人工彩虹。園子中間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泛著橙黃的光澤。
這里一墻之隔,和外面的氣氛也完全不同,沒有市井的喧囂和爭斗,如同與世隔絕。正夫人不在,郭紹白天也見不到人,家里都是玉蓮和楊氏做主,她們倆的關(guān)系好得如膠似漆如同親姐妹,成天都黏在一塊兒。
“你說阿郎今晚會不會回來?”楊氏一邊收拾琵琶和曲譜,一邊問旁邊幫忙的玉蓮。
玉蓮嘀咕道:“管他的,不回來他會派人打招呼,我們倆自個吃飯就是……把那個成天睡覺的小道士也叫起來一起用膳!
“天天都吃飯,你能不能想點別的呀!睏钍涎谧煨Φ馈
玉蓮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一紅道:“能想什么?”
楊氏靠過來,伸手擋住自己的嘴,悄悄說道:“阿郎要是不回來,晚上我到你房間里去罷!
玉蓮的臉更紅,唾道:“你再這樣說,我要生氣了!”
楊氏也不生氣,好言道:“男子不會在乎這種事的,上次我叫你一塊兒服侍阿郎,你看他在意么?我們不及時行樂,往后受罪了想不開!
“姐姐為什么有這種想法,現(xiàn)在的日子安安穩(wěn)穩(wěn)不好么?”玉蓮皺眉道。
楊氏搖頭嘆了一口氣,說道:“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的事么?那時候你要什么勤儉持家,我就告訴你,阿郎的位置上缺的不是錢,而是怎么保住權(quán)勢。我沒說錯罷?
你以前那么節(jié)儉有用么?想想一個月多前,咱們倆都要躲到別家去。那種情況,郭府積攢再多錢都沒用,阿郎一步失敗,萬貫家財一夜之間也要灰飛煙滅!
玉蓮被說動了,楊氏所言確實有道理。玉蓮現(xiàn)在學(xué)著穿好的吃好的,懶得節(jié)省,不過有時候還是覺得浪費錢心里不太舒服。
現(xiàn)在楊氏又這么勸導(dǎo),玉蓮也聽得進去,她想到自己連生育都不能,及時行樂似乎是對的……
她嘆了一口氣道:“我是真不想折騰了。如果有一天靠不到阿郎,我也會跟著他去,省得再活著遭罪……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種地方!
“阿郎也在及時行樂!睏钍虾醚詣竦,“陳佳麗估計已經(jīng)和他好上,說不定她那表妹周憲都被弄到手了。”
“周憲?”玉蓮皺眉道,
楊氏道:“南唐國皇子李煜之妻,我以前還和她有過書信來往!
玉蓮紅著臉小聲道:“但你說的那種事……咱倆長的什么都是一樣的,有意思么?”
楊氏把柔軟的朱唇貼著玉蓮的耳朵,柔聲道:“比自己動手有意思罷。”
“呸呸!”玉蓮輕輕掀了她一把。楊氏掩嘴嬌笑,盯著玉蓮一番打量:“你真好看,和出水蓮花一般白凈,玉蓮這個名字倒是貼切!
就在這時,董三娘走到門口說道:“阿郎回來了。”
楊氏聽罷一樂,對玉蓮悄悄說道:“不過還是阿郎有意思點,他就是不太放得開,咱們得教他!
……二人趕緊和董三娘一起去郭紹起居的房子,進門就是廳堂。郭紹沒披甲,只是坐在那里喝茶,等著擺飯上來。他見到三個女的,便道:“三娘,一塊兒一起吃飯罷!
“奴婢不敢和主人一起坐!比锏椭^道。
楊氏聽罷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董三娘,這小姑娘十四歲了,胸脯已明顯隆起,在郭府過了幾年好日子養(yǎng)得白白生生的,身子小巧、腰臀都因為吃得飽而有了輪廓。不過董三娘得郭紹額外對待,主要是因為她二哥……殺了趙三郎的好漢,聽說現(xiàn)在郭紹走到哪里都帶著他。
郭紹輕聲說道:“你別怕,從河?xùn)|到東京來,這都幾年了,我何曾打罵過你?再說你又不是第一次和我坐一桌吃飯!
三娘不言語。
郭紹又轉(zhuǎn)頭看過來:“玉蓮、月娥,前幾天我有點公務(wù),回來晚了點。”
楊氏聽到這里就差笑出聲兒來,幽會陳寡婦和李煜妻子的公務(wù)么?不過她笑的不是郭紹撒謊,他一個東京最有權(quán)勢的人,在小妾面前撒什么謊?
不過楊氏就是覺得郭紹這點最叫人歡喜,以前楊氏最主要是想報恩,不過現(xiàn)在她倒覺得報恩都是次要的,沒恩她也愿意呆在郭紹身邊。
這時便有一個粗壯黑婦和一個中年婦人擺飯上來,三娘也趕緊去幫忙。郭紹皺眉道:“清虛呢?”
楊氏笑道:“還在睡覺!
“她何時才睡得醒,人不睡傻么?”郭紹道,“月娥去把她弄起來!
不多時,楊氏便把單眼皮睡眼惺忪、長了一張秀氣臉的小娘帶了過來。清虛聽說吃飯了,還是會起床的……但她的房里確實很亂,從來不疊被子。
“又是這些個菜!”清虛抱怨道,“不能換換花樣么?”
玉蓮輕聲道:“明天我下廚來做!
郭紹嘆了一口氣,說道:“少女不知愁滋味,或許也是好事罷。”
楊氏想起一個月多前的兵變,當(dāng)時清虛是呆在府上的,要是當(dāng)時情況不對,有亂兵殺進府來,清虛還在床上睡得又香又甜是多好笑的場面。
清虛道:“我?guī)湍憔攘嘶屎蟮男悦让鞔笕缣。光憑這一件事,你得好吃好喝養(yǎng)著我,我又不要你的錢,不過分吧?”
“罷了罷了,養(yǎng)著你,你愛怎么就怎么!惫B道。
清虛又問:“啥時候和京娘進宮去見皇后?”
郭紹道:“已經(jīng)是太后了!”
清虛聽罷愣了愣,掐指一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世道滄海桑田吶!”楊氏實在憋不住了,捂住嘴埋頭就笑了一陣。
吃過晚飯,玉蓮擺上茶來。郭紹便坐在桌案前,掏出一本小冊子,又從柜子里照出一本從樞密院筆記的冊子出來,叫人磨墨在那里寫寫畫畫。
楊氏在旁邊提醒道:“阿郎今天回來得早,早些歇息吧。”
郭紹頭也不回道:“洗干凈了在床上等我。一會兒別討?zhàn)!?br>楊氏臉一紅:“我的身子弱了點,還有玉蓮姐呢……我已經(jīng)叫人燒好水了,請阿郎沐浴更衣!
郭紹道:“現(xiàn)在天氣下涼了,我昨晚才洗過,不洗了!
“阿郎沐浴罷,一會兒我用別的法子服侍你。”楊氏柔聲道。
郭紹轉(zhuǎn)過頭來看她,楊氏便用涂著精致指甲油彩的修長指甲輕輕摸著自己的嘴唇,果然見郭紹臉上微微發(fā)紅……楊氏心道,輕輕暗示一下壞人就懂了。莫不是陳佳麗那故作高雅的人已經(jīng)叫阿郎領(lǐng)教過?
楊氏微笑道:“我還派人買了一些藥材,泡在水里能養(yǎng)身!
……郭紹便收起東西,在后門口等著準(zhǔn)備熱水。他看著外面的園林夜景,頓時覺得這園子確實是偷懶的好地方,符彥卿一定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才會在不大的一塊地方建造出這么一座宅子。
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缺點什么……是符二妹。所以總是感到有點空落落的。
以前這里沒有符二妹,符二妹在這里的時間一共才幾個月。但一旦她屬于過這里,不在了就叫郭紹十分不習(xí)慣,養(yǎng)再多女人也不能抵消他的這種感受。
他回頭一想,玉蓮和楊氏都是戰(zhàn)亂造成的可憐人,正好有緣遇到了可以讓她們過安穩(wěn)日子,養(yǎng)著沒什么……但自己是怎么招惹上周憲的,還有李小娘更是叫他十分糾結(jié)。尋思一番,連自個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他覺得有符金盞和符二妹就已經(jīng)足夠。
郭紹立刻便琢磨了一下。禁軍整頓一時半會不能完成,因為龍捷軍左廂二萬人還沒返回東京;但只要成功把虎捷軍左廂整合為虎賁軍,完成第一階段整頓、就能抽身了。
這時,董三娘提著一桶熱水進來,郭紹忙道:“那個壯婦叫什么來的,叫她干這等活輕巧些!
“沒關(guān)系!倍锏脑捄苌伲o郭紹的感覺常常有點自卑一樣。
郭紹道:“改天我和你二哥說,收你為義妹。等你再長大幾歲,我給你做主找個好人家,出錢給你籌備一份厚厚的嫁妝!
“哐!”忽然一桶水掉到了地上。
“對不起,阿郎,我……”三娘忙趴在地上拿手臂去攏地上的水,但水怎么攏得?只能看著一大桶水把地板打濕了一大片。
郭紹聽得她的聲音哽咽,說道:“沒事的,門開著就吹干了。你別哭,我不會責(zé)怪你……難道水很燙?”他忙上前拿手一摸,覺得是溫水。
董三娘抽泣道:“阿郎是不是很厭惡我,想把我早早打發(fā)走了?”
郭紹:“……”
他沉吟道:“小姑娘總會長大,總要嫁人有自己的家,身份高、嫁妝厚,能挑個各方面都好的……你是我的義妹,就算是官宦之家也興高采烈愿意娶。難道不是好事?”
“我覺得這里就很好,阿郎就很好,每天看到阿郎回來我心里就高興……”董三娘道,“我不貪心。別人家再好,還不知道會怎么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