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想干甚?”郭紹等左攸進來后再次問了一遍。
二人一陣沉默。郭紹尋思:趙匡胤的硬實力目前絕對是整個周朝武將中最強!或許朝中還有一部分人現(xiàn)在還沒搞清楚狀況,認為趙匡胤的資歷和地位不算很高;但郭紹不會被這種表面現(xiàn)象迷惑。
要論資歷,河北符彥卿、王彰,西北各鎮(zhèn)節(jié)帥等等一干外鎮(zhèn)節(jié)度使才敢論資歷,他們歷經(jīng)幾朝了。但現(xiàn)在禁軍壓倒性的優(yōu)勢下,節(jié)帥們已經(jīng)不再是唐末那種軍閥,不在中樞資歷老到烏龜?shù)募墑e都沒用。禁軍里最高級的武將張永德都不敢言資歷,張永德也才起家?guī)啄,比趙匡胤稍早、早得不多,一開始是太祖郭威提拔的人。
周朝自郭威起兵進入東京,整個朝代延續(xù)也才七年。柴榮登基至今不到四年,在柴榮一朝受重用的資歷最老的是高平之戰(zhàn)中起家的一干武將,就是趙匡胤、郭紹等一批人,才真正是柴榮朝倚仗的大將。剩下的太祖提拔的,如果沒在高平之戰(zhàn)中站對位置,或被殺了(高平之戰(zhàn)結(jié)束后陸續(xù)殺武將百余人),或被外放至節(jié)鎮(zhèn)。
柴榮在軍中威信很大、麾下禁軍比較有凝聚力,關(guān)鍵就是禁軍淘汰剩下的都是支持他的人,高平之戰(zhàn)時的分辨是重中之重。(高平之戰(zhàn)是柴榮霸氣表現(xiàn)的代表事件,對外對內(nèi)都是一種狂風卷葉般的迅速、有效、果決的做法。
光論職位高低更沒甚意義,武將里張永德和李重進二人無益是最高級。李重進便不說了,淮南之戰(zhàn)后一直在揚州,北伐前夕調(diào)到了河東,至今和向訓在那邊防備契丹,都沒回本鎮(zhèn)。張永德的實力也比不上殿前都指揮使趙匡胤,因為……
鐵騎軍幾乎是趙匡胤的嫡系!
周朝禁軍兩大系統(tǒng),四大主力、諸班直共約十四萬人。禁軍是整個國家的武力最精銳,而鐵騎軍又是禁軍中最精銳。殿前司兩大主力,控鶴軍歷來表現(xiàn)堪憂,鐵騎軍才是真正撐起殿前司地位的一支人馬。
當然,如果要乖乖的遵守規(guī)矩和軍法,趙匡胤確實不算什么,上面的張永德、樞密院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有權(quán)否決他的動作。但如果大家都不講規(guī)矩的時候,趙匡胤在鐵騎軍的控制和威信優(yōu)勢明顯。
郭紹也相信,如果不是有生死之仇、不是今后的皇后政權(quán)會專門盯著趙匡胤;趙匡胤想直接兵變的風險實在太大,勝率可能不到五成,他肯定不愿意干;而先進行博弈然后逐漸取得勢、才是明智之舉。
但現(xiàn)在,一切都不同了。
……郭紹手底下也有兩萬人,大小武將許多,但他只能和左攸兩個人先在這里密謀。這種事,說出去太危險。這間廳堂的房屋孤零零的、墻壁厚實,所以郭紹才選在這里議論,之前已經(jīng)在附近部署了幾個心腹親兵,不讓一般人靠近。
郭紹沉思許久,終于開口道:“我要換作趙匡胤,這關(guān)頭也會搏他一搏!
左攸也認可他的說法:“搏一下還有機會,不搏必敗無疑!
“對,錯過了這節(jié)骨眼上紛亂的形勢,一旦新舊大權(quán)接替完成,趙匡胤就動不了。”郭紹道,“皇后當政,首先就會對趙匡胤進行嚴防、削弱、清洗。朝廷軍政大權(quán)他一樣都沒有,連調(diào)兵和駐防都沒有權(quán)力,還博什么弈?”
郭紹沉吟道:“他要是不愿意放權(quán)跑路,最后還得拿真刀真槍干。反正一定會動手,等到以后處處受制才干,何不趁現(xiàn)在的時機?”
如果是別的庸人,根本沒膽識放手一搏,就好像一頭豬要被殺了、它都不敢咬人,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死;但就因為對手是趙匡胤,郭紹才相信他會做出最明智的唯一選擇!最考驗?zāi)懽R、勇氣的選擇!
最冒險的方法,有時候反而是風險最低、最有效的做法。
左攸再次問出了剛才的問題:“主公以為,趙匡胤的策略是什么,想干什么?”
“他想兵變!”郭紹直接說道。
兩人頓時面面相覷,只剩下外面的風在呼嘯,吹得樹木嘩嘩作響。
郭紹沉聲道:“我試圖揣測他的意圖,想象怎么做才是趙匡胤最明智的選擇……想找到他的謀略線索。
如果我沒猜錯。趙匡胤認定我是最大最徹底的反抗者,因為和他一樣、我不反抗就是死無葬身之地,沒得選!趙匡胤現(xiàn)在的目的,就是想把我這個最頑固的反抗者調(diào)離京城,讓部下嫡系虎捷軍左廂群龍無首、或是完全來不及協(xié)同反應(yīng);然后矯詔,捏造一個名義比如奉詔清君側(cè)之類的,以心腹為核心、不用太多人,裹挾鐵騎軍各營壯大聲勢恐嚇京師其它人……最終的目標,以部分精銳攻占金祥殿、控制樞密府政事堂兩大要害,特別是金祥殿。然后挾制中樞收拾殘局!
郭紹說罷冷冷道:“我要是趙匡胤,身處現(xiàn)在的境地,我就會這么干!
左攸的臉色已變得毫無血色。
郭紹又道:“時機很重要。鐵騎軍一旦出動,除了皇帝沒有人具備威信能斥退他們……張永德?張永德沒必要冒這么大的險跟著趙匡胤拼命,可能會在殿前司被扣住。樞密使?王樸謀略智慧還行,但人家都不講道理魚死網(wǎng)破了,他能干嘛,軍中一般人誰認識他,高平之戰(zhàn)后王樸的工作還負責在屋子里寫文章。宰相文官們么?更是笑話,武夫都拿起刀槍了,能聽文官的才怪。只有皇帝才能遏制局面!
所以趙匡胤必須選好時機。不能太早,皇帝臥床不起最好剛剛?cè)耸虏皇、或說不出來話,但宮里不直接傳消息出來的話、時機不好掐準……現(xiàn)在臥床不起不能大聲說話也可以冒險一試。
不能太遲,太遲官家一駕崩,中樞的人肯定馬上聽皇后的號令;屎髸苯诱{(diào)我的人馬、以及諸班直比較能信任的軍隊駐防,趙匡胤沒機會……因此咱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有危險了!
郭紹嘆了一氣:“咱們最安穩(wěn)的處境,當然是大家都相安無事,等皇后掌權(quán),還怕什么?想來咱們的機會更大,但是如果這節(jié)骨眼上大意了,多少機會都沒用,一下子就要被打到底!
左攸道:“主公意欲為何?”
郭紹冷冷道:“他們要動武,我們還有道理可講?必要開始部署,準備直接在東京用兵!”但見左攸面有懼色,郭紹便好言寬慰道,“左先生,富貴險中求,成了你也可以做宰相榮華富貴!
左攸不言。
郭紹又撫其背道:“我還是小將的時候,左先生就是我身邊的幕僚,大伙兒都知道,趙匡胤恐怕也知道。要是咱們不幸敗了,大家都跑不脫!
左攸抬起頭正色道:“我這等匹夫,就想投有大志向的人!怕死還出來干什么事,我不如回家抱孩子!”
“好!”郭紹露出笑意,“話糙理不糙。干吧!”
左攸忙道:“出京尋丹的事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能忽悠多久就多久,不行了就直接起兵,誰他|娘|的出東京去,誰就是蠢貨!”郭紹悄悄罵道。
就在這時,又有人求見,郭紹府的老人黃鐵匠送進拜帖。屋里的倆人便停止了小聲的議論,一時間嘩嘩的雨聲和風聲便充滿了屋子。
郭紹一看,對左攸說道:“昝居潤,來得真快。估摸著他也不敢怠慢圣旨。”
“把人帶進來。”郭紹道。然后又坐了一小會兒,才招呼左攸一起走出廳堂,到屋子門口迎接。作為侍衛(wèi)司大將,到屋門口迎接客省使已經(jīng)算很客氣熱情。
過得一會兒,就見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官打著傘走過來,在臺階下便抱拳鞠躬道:“郭將軍,別來無恙乎?”
郭紹還笑得出來,一臉笑意拱手道:“無恙無恙。昝使君先上來避開雨再說!
昝居潤走到屋檐下收了雨傘,見門口放著個木桶、木桶里有幾把濕潤的雨傘,便也把自己的濕傘擱進里面。郭紹說道:“我從大內(nèi)回來沒多久,不料昝使君這么快就到了!
昝居潤回頭嘆道:“這是宮里直接來的圣旨,又是給官家尋丹的急事。哪敢耽誤?我一接到圣旨,趕緊備好車馬來了;得先來問問郭將軍打算什么時候出發(fā),我才好準備一下路上的用度,和郭將軍一道出京!
“這會兒快酉時(下午六點)了罷?”郭紹沉吟道,“今天肯定是來不及了,要不……后天?”
昝居潤道:“明日為何不可?”
郭紹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事……唉,算了。總之咱們得準備一下,得挑一些信得過的隨從、還得兵馬護衛(wèi)。昝使君,這事兒很要緊,一急可能反而生亂。明天一天準備,還得去軍營選兵奏報,就一天也很緊的!
“但……就怕別人說咱們拖延!标镁訚櫟溃白詈眠是明天走,選兵不必奏報的,最多一兩百人頂天了,咱們總不能帶一支軍隊出京。要不明天下午?”
郭紹沉吟片刻,勉為其難道:“好,那明天上午我去挑人,趕緊一些,下午就出發(fā)。便依昝使君所言不必奏報了!
“好!标镁訚櫿f罷又回頭道,“這雨,下得真不是時候,雨天趕路諸多不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