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云伯轉(zhuǎn)身卻是變了臉色,低聲沖著暗影里問了一句,“誰在?”
“風(fēng)八!卑涤袄镆粋沙啞的聲音冷冷應(yīng)了一句。
“查一查丁姑娘摔倒是意外還是...人為?”
“是!
那個沙啞的聲音應(yīng)了,門口又再次陷入了沉寂。云伯一手扶了門扇,重重嘆氣,事情絕對不要同他猜測的一般才好。不過想想方才鬧的那般厲害都沒有出現(xiàn)的孫女,他慢慢又覺胸口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丁薇只覺這一覺睡的極疲憊,好似全身上下沒有不疼的地方,就如同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之初做的那場春夢一般。
春夢?孩子!
這幾個字,就像滑坡黑夜的閃電炸的她立刻就清醒過來,待得睜開眼睛適應(yīng)了屋子里的昏暗,這才瞧得清楚。
大炕中間的小矮桌上放了盞油燈,呂氏趴在桌邊睡得正香?贿呑朴,也是困倦的不時點頭。而她的身邊,一個小小的人兒正皺著小眉頭…
丁薇慢慢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小心翼翼抱起那個小人兒,下意識掀起衣襟,把他送到了胸前。
小人兒許是胎里帶來的本能,嗅著味道,立刻張開小嘴。
丁薇忍不住吸氣出聲。云影驚覺,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見此也是眼里閃過一抹暖意,問道,“姑娘,可有那里不舒坦?要不要端碗雞湯進(jìn)來,您先墊墊肚子!
丁薇不等答話,呂氏也聽得動靜醒了過來。一見閨女在喂外孫就紅了眼眶,湊上前一邊扯了被子把閨女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邊埋怨道,“你這個不省心的死丫頭,先前真是嚇?biāo)廊肆。好在山神奶奶保佑,母子平安!?br>丁薇緊了緊手臂,這才愧疚的同老娘道歉,“娘,我又讓您挨累了。”
呂氏扭頭抹了一把眼淚,反倒又勸起了閨女,“說的什么傻話,娘不心疼你,還能心疼誰去?你這苦頭到底沒白吃,如今得了個小子,以后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有依靠了,娘替你高興!”
“娘!”丁薇聽得心里酸澀,還想同以前一般去抱老娘的胳膊,卻忘了懷里的孩兒,一動身子的功夫,懷里的小兒居然伸出小手,惹得丁薇驚奇之極,嚷道,“娘,這小子還知道護(hù)食?”
呂氏和云影都是笑了起來,末了一個倒了溫水給丁薇潤喉,一個去廚下張羅吃食...
而另一旁的院子里,云伯正臉色慘白的跪在地上,額頭貼地,久久不肯起身。
公治明半依在床上,蠟燭的光亮映著他的身影照在窗棱上,暗沉又尖利。即便瞎子怕是也能看出,他此時心里是何等的惱怒。
這一日里所發(fā)生之事,就是世間最好的說書先生,怕是也講不出期間的跌宕起伏,苦辣酸甜。他在劫難突降的時候奪了一個女子的清白,如今他幾乎注定要成為一個半殘之身,居然又驚聞自己當(dāng)了爹。而這個事實尚且沒有被消化,忠心耿耿的老仆又說自己孫女差點兒害死他的孩兒和女人。
這一刻,他很懷念征戰(zhàn)沙場的時日,跳上心愛的戰(zhàn)馬,揮起雪亮的樸刀,任憑心里再多苦悶,再多不甘,再多惱恨都用敵人的鮮血洗刷干凈。
可惜…
“風(fēng)九,那院子里怎么樣?”
隱在角落的風(fēng)九沒想到主子開口就問到自己頭上,驚愕之后趕緊應(yīng)道,“丁姑娘在喝雞湯,方才已是喂過小主子奶水了。小主子特別有力氣,吃飽了還不肯撒口,還是丁嬸子硬把他揪了下來。小主子還哭了兩聲,聲音特別亮!”
風(fēng)九到底年紀(jì)小,平日機(jī)靈是機(jī)靈,但一來平日丁薇待他如弟弟般親厚,二來也真是為主子有后歡喜,說起話來就沒了顧忌。完全不知,他這般說就是在透露方才看了丁薇喂奶的事實。
公治明眼里閃過一抹復(fù)雜之色,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說什么,但心里卻隱隱有些不舒坦。
云伯卻是人老成精,通透之極,微微抬頭岔開話頭兒道,“少爺,以老奴愚見,小少爺?shù)纳硎肋是不能明言。如今只有少爺和老奴,山一,風(fēng)九,我們四人知道實情,另外還有云影貼身保護(hù)小少爺和丁姑娘。萬一當(dāng)日假死之事被發(fā)覺,必定免不得一番辛苦。小少爺留在丁家,自是比跟著我們更安全。況且丁姑娘是個知禮聰慧的,絕對不會耽誤了小少爺?shù)慕虒?dǎo)。”
“梆,梆,”公治明細(xì)長的手指又在身前的小幾上輕輕敲打起來,一聲一聲就像他心里的鼓聲隆隆,最后到底化成了一聲嘆息。
“傳信出去,加緊尋找圣手魔醫(yī)。半年后若是再無消息,就調(diào)一半人手匿跡西京,時刻監(jiān)察朝中動向。滄州葫葫蘆谷計劃,傳信林一即刻開啟,金銀隨取,定要攻難守易,安全無虞!
“是,少爺!痹撇念^聽命,心里酸澀又欣喜。即便這大半年來身體日漸衰弱,少爺也從未放棄尋找圣手魔醫(yī),未曾放棄復(fù)仇和重戰(zhàn)疆場,但如今卻因為小少爺?shù)慕瞪_始抽調(diào)人手,安排退路和自!
公治明微微瞇起眼睛,喝了半碗溫茶,心里盤算著沒有遺漏,這才放下茶碗,淡淡道,“暗衛(wèi)分那邊院子一半,另外,不必要的人手都送走。下去吧!”
云伯聞言長長松了一口氣,他明白少爺口中的不必要之人就包括他那個狠毒不成器的孫女,于是又重重磕了頭,末了起身退了出去。
風(fēng)九眼珠兒轉(zhuǎn)了轉(zhuǎn),趕緊也隱了身形…
夏末的清晨是寧靜的,日頭尚且沒有爬出東山頭,山間的霧嵐依舊在悠游。早起的鳥雀在林間穿梭,找尋著早起的倒霉蟲兒。偶爾幾只小獸警覺的爬出洞口,末了小心翼翼抻著懶腰,盤算著今日做些什么好。
勤勞的農(nóng)人們自然也不會放棄這樣的好時候,甚至不等天色放亮就已經(jīng)下了地。眼見再有一月就要收獲了,苞谷秧上的棒子已是半尺長,只盼著老天爺開恩,下場透雨,苞谷上滿了漿,待得冬日一家老少就有口熱粥喝了。
丁老頭兒是個伺弄莊稼的好手,年初上的糞肥也足,田里的苞谷眼見長勢就比別家的好上三分。有那心窄又眼紅的,免不得在田間地頭同鄰居遇到就要說兩句算話。
當(dāng)然,丁家那個傷風(fēng)敗俗的閨女也是重點管找對象。
“哎,他三嬸,你聽說了嗎?那家的那個閨女生了!”
“當(dāng)然聽說了,”被叫做三嬸的婦人興奮的瞪了眼睛,探頭探腦瞧著旁邊沒有旁人,這才壓低聲音又道,“說是生了個小子,足足八斤沉,下生就會說話呢,太神道兒了!”
“是。俊蹦钦f話的人聽得驚奇,趕緊分享自己聽到的那點兒消息,“我怎沒聽話那小子三只手呢,聽說那家人家差點兒哭死!”
“啊,那可是遭了天譴了,生出妖怪了!但怎么沒聽說云家把人攆出來啊?”
“要不怎么說云家人厚道呢,不但沒攆人,說是還整日好吃好照顧呢。昨兒我看見那家人拎了好幾籃子金元寶去了山神廟,說不得就是那我神仙真給云家下了什么迷魂藥了!
“呸,呸!”那三嬸子嚇得縮了脖子,趕緊唾了兩口,生怕方才那番話惹惱了山神奶奶,到時候自己也得了懲罰可不是全完了。畢竟,錢家人如今還住在破窩棚里呢,錢大炮還拖著瘸腿滿街跑呢。
另一個婦人說完也有些后悔了,趕緊指了丁家的苞谷地含糊說道,“人家是個會整治莊稼的,你看這苞谷長的多好,比咱們家都能多打兩袋子苞谷呢。”
說罷,到底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又添了一句,“人家啊,可是有山神奶奶保佑呢。咱們這些不受待見的,只能求老天爺開恩了!
不提老山坳里的長舌婦們?nèi)绾尉幣,只說丁薇如今正沉浸在初為人母的歡喜里不能自拔。她給貪吃的兒子取了個名字叫平安,寓意極簡單,她不求孩子如何聰慧,只求他一世平安健康。
呂氏原本還準(zhǔn)備了一堆乳名,諸如狗剩兒,鐵蛋,木疙瘩之類?墒且灰婇|女抱著孩子一聲聲喚著平安,就把那些名字就著飯菜吃下去了。天下沒有不疼孩子的娘,閨女掙命生下的孩子,還有誰比她更有資格給孩子取名字,更何況這名字還怎么叫怎么都透著股貴氣。
“丁平安,這名字好!”呂氏抱起吃飽喝足,咬著自己手指看熱鬧的外孫,喜滋滋的一迭聲喚著,“安哥兒,安哥兒,我是姥娘啊。你這小胖子,好像又長肉了,抱著壓手呢。”
丁薇聞言也是笑著捶了捶自己的腰,同娘親抱怨撒嬌道,“娘也覺得安哥長肉了?我說這幾日怎么開始腰疼,這小子長大了可不要變成個大胖子,萬一沒有閨女嫁進(jìn)來,我豈不是沒有孫子抱了!
呂氏聽得好笑,一邊伸手點著外孫的胖臉蛋,一邊打趣道,“外孫啊,你娘親嫌棄你了,這可怎么辦,你跟姥娘回家住去吧,咱們不要她了!
安哥兒許是聽懂了姥娘的話,小嘴一動就吐了個大大的奶泡,末了又嫌惡的用自己的小拳頭努力去擦臉,惹得呂氏笑的不成,抱在懷里心肝肉的喚著。